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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小林的皮鞋尖刚蹭到审批科的绿漆木门,老马的算盘珠子就隔着门板蹦出了节奏感。他怀里揣着市财政局发的牛皮纸袋,袋角露出的蓝绿色纸边像块隔夜冷饭,黏在他汗津津的衬衫上 —— 那是两万块钱的国库券,折成豆腐块似的挤在纸袋里,每张都印着 “支援国家建设” 的烫金字,此刻在他眼里像极了阎王爷的催命符。
“老高,市里头的会开得咋样?” 老马吐着旱烟,烟锅子敲着算盘框,“该不会又要查我们去年的烤火煤审批单吧?” 小李正趴在桌上给审批表补色,钢笔尖把 “同意” 俩字描得像红烧肉,闻言抬头时,眼镜片上还沾着蓝黑墨水。小五更绝,正用审批机的出纸口当瓜子壳漏斗,听见动静慌忙把搪瓷缸往桌底一踢,瓜子壳儿稀里哗啦滚进机器缝。
高小林把牛皮纸袋 “啪” 地拍在桌上,袋口炸开的瞬间,老马的算盘珠子蹦得比过年的二踢脚还高。“都听着,” 他扯了扯领带,领口的汗渍在日光灯下泛着油光,“市里给咱科下了硬指标,每人认购两千块国库券。” 话音刚落,小五的瓜子壳漏斗 “咣当” 掉在地上,小李的钢笔 “噗” 地戳破了审批表,老马的旱烟袋悬在半空,烟灰簌簌落在算盘上,像给珠子盖了层灰被子。
“科长,” 小李的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墨团,“我上个月的工资还没兑粮票呢……” 老马咳嗽两声,把算盘往怀里一搂:“老高,我家婆娘刚把缝纫机押给供销社换粮票,你看这……” 小五最直接,从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实习工资条,上面的数字比他的出勤天数还可怜。
高小林的手指敲着牛皮纸袋,眼睛突然盯上了墙角的自动审批机。那机器最近总闹脾气,昨天还把王大爷的养猪审批表吐成了波浪形。“这样,” 他忽然笑了,笑得像老猫看见耗子洞,“从明天起,来办事的老百姓,先拿国库券换审批指标。一张国库券换一个审批号,多换多批,童叟无欺。” 老马的旱烟袋 “当啷” 落地:“老高,你这是把审批科改成粮票黑市了?”
第二天清晨,审批科的玻璃门上贴出张大红告示,字迹是小李用仿宋字写的,端端正正像块刚出炉的芝麻饼。第一个撞上门的是卖米的老孙,怀里抱着的不是审批表,而是皱巴巴的国库券,边角还沾着米糠。“高科长,” 他的旱烟袋在裤腰上晃得叮当响,“我这车米过了五道质检,比干部档案还干净,您看这国库券……” 高小林推了推眼镜,目光在老孙佝偻的背上转了两圈,突然指着他裤兜露出的半张粮票:“按规定,粮食流通需附加《国库券认购凭证》,你这还差三张。”
老孙的手抖得像筛糠:“高科长,您通融通融,家里婆娘还等着换盐呢!” 高小林还没开口,小五突然从文件堆里探出头,叼着根牙签:“大爷,我这儿有富余的国库券,三张换你十斤粮票咋样?” 老孙一愣,看着小五痞气的笑脸,忽然想起街角黑市的粮票贩子,咬咬牙把粮票往桌上一拍。小李在旁看得目瞪口呆,低声嘀咕:“这不是强买强卖吗?” 老马用算盘拨拉着茶叶,慢悠悠接话:“买卖自由,愿打愿挨,小李你懂啥。”
三天后,审批科的国库券堆成了小山,高小林望着保险柜里的蓝绿纸片,突然想起去年抗洪时,老百姓也是这样排着队往红纸箱里塞钱,只不过那时装的是捐款,现在是国库券。老马凑过来,旱烟味混着霉味:“科长,咱科这月的茶水费…… 超支了。” 高小林皱眉看着老马手里的发票,突然瞥见发票背面用铅笔写着 “国库券换茶叶” 的小广告。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泡发的老鹰茶,又胀又苦。
高小林盯着保险柜里的国库券小山,蓝绿色纸页泛着冷光,像极了机关大院的琉璃瓦。老马的旱烟袋在身后晃出残影:“科长,李局长刚才来电话,说咱们科的认购进度全市倒数。” 搪瓷缸里的老鹰茶突然泛起涟漪,高小林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神经质地敲击桌面,节奏跟审批机卡壳时一模一样。
“把审批机搬到走廊去。” 高小林突然开口,钢笔尖戳在《国库券认购进度表》上,“从今天起,所有审批业务暂停,先办‘国库券置换审批号’。” 小李推了推眼镜,镜片上倒映着保险柜的铜锁:“科长,这样会不会违反《行政审批流程规范》?” 小五在旁剥橘子,橘子皮精准落进审批机出纸口:“规范是死的,人是活的,对吧科长?”
审批机在走廊摆成阵仗,活像菜市场的肉摊。第一个上钩的是卖凉皮的张大姐,她攥着两张皱巴巴的国库券,指甲缝里还沾着辣子油:“俺想办个流动摊位证……” 话没说完,小五已经把审批表塞到她怀里:“三张换一个号,多买多送,第二张半价。” 张大姐眨巴着眼:“同志,这跟卖凉皮一个规矩?” 老马用算盘拨拉橘子皮:“差不多,都是混口饭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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