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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慕天站在阔别已久的老宅门前,看了许久,冒出一句:“大,实在是大。”小圆捂嘴偷笑,比起山中那三进的小别院,这带了东西跨院的五进大宅,自然是大得很了。她唤来管家娘子细细吩咐,最后一进院子给程四娘住,第四进院子住仲郎,第三进院子住午哥与辰哥,自己则和程慕天带了小蕊娘,住了第二进院子。
她站在院子里,一边看着小厮们搬箱笼,一边笑道:“人多还是好些,终于把家里挤得满满当当了。”程慕天却皱眉:“不多,待得蕊娘再大些,还没得单独的院子与她住。”
小圆笑道:“咱们家每进院子都不小,到时候在四娘子的院子里另辟个单独的小院与她住。”程慕天面露不满,嘴里嘀咕着“让我闺女受了委屈”,小圆正欲笑话他几句,阿彩来报,说丁姨娘带着程四娘来了。
小圆奇道:“不是说想念生母的么,怎地才住了一日就回来了?”阿彩看了看院门口,回道:“我看她是来找茬的,一脸的忿忿不平,走到门口时还骂了几句,我叫婆子把她拦在门外了。”程慕天沉了脸,气道:“她以为她是甚么身份,到我家摆起谱来了?先拖到柴房去敲几棍子。”小圆嗔道:“你这口气和继母差不多了,总要与四娘子留几分脸面。”说完吩咐阿彩:“把四娘子领到她自己的院子里去,大人的事,小孩子莫要掺和。再叫丁姨娘在偏厅候着罢,待我忙完了再去见她。”阿彩应着去了,小圆继续看下人们安置家什,直到家具归位,器皿摆好,才扶着小丫头的手朝偏厅去。
丁姨娘在厅里候得极为不耐烦,又不敢发作,好容易看到小圆的裙摆出现在门口,连忙拉着程四娘的手快步迎了上去。小圆没理会她,责骂阿彩道:“不是叫你把四娘子领回院子里去的?”
丁姨娘忙道:“我就是为四娘子的事来的,因此没让她走。”小圆见程四娘低垂着头,暗自奇怪,走到主座上坐下,问道:“四娘子有甚么事?”丁姨娘答道:“眼见得天气凉了,该给她缠脚了,本来四、五岁上就该缠的,那里她在山里,我管不着,现在离得近了,我总要讲几句的。”
这话极没有规矩,小圆为了程四娘,忍住了气闷,她不是没想过要给程四娘缠脚,只是将来他们是要出海的,缠了一双小脚,能去得哪里?丁姨娘见她不作声,急了:“你不会是故意不给四娘子缠脚的罢,自己一双大脚,就见不得别个缠双金莲?”程四娘见小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,连连拉丁姨娘的衣角,丁姨娘却正在气头上,对她的暗示没有反应,反而忿忿不平地别过了头。
小圆握紧了茶盏子,问程四娘道:“你自己也想缠?”
毫无意外,程四娘点了点头。
小圆本想隐晦地把出海的计划讲与她听,好打消她想缠脚的念头,但转念一想,出海至少还是二十年后的事,那里她早就出嫁了,进了夫家,哪里还是她管得着的。这般想通,她也不生气了,心平气和地道:“七岁缠脚不算晚,缠太早也不是甚么好事。阿彩,领四娘子回房,唤余大嫂去与她缠脚。”
丁姨娘忙道:“我会缠,我来便得。”小圆看了她一眼,冷冷道:“送客。”
阿彩命两个小丫头把丁姨娘轰了出去,还是气不过,问小圆道:“少夫人,方才你怎么不叫我打她几下?四娘子的脸面固然重要,可丁姨娘也着实太可恶,一点儿规矩也不讲。”小圆苦笑道:“她跟咱们已是两家人,只要夫人不发话,我能动她?她这是以为我故意不给四娘子缠脚,不愿她将来嫁个好人家呢,小人眼里瞧小人,看谁都是小人,理她呢。”
她虽气丁姨娘,但到底放心不下一手带大的程四娘,便到第五进院子里去瞧她。程四娘此时正坐在一张矮凳子上,余大嫂一边帮她洗脚,一边笑道:“还是我们粗人好,不用受这缠脚之苦。”程四娘小脸红红的,低声道:“姨娘说,缠了小脚才好寻个好人家,我不怕疼。”小圆站在门口听见这话,也不进屋,问道:“四娘子也在怪我没与你缠脚?”程四娘连忙起身,站在脚盆里向她行礼,道:“嫂嫂,我绝没有这个意思,我哪里晓得几岁该缠脚。”小圆暗道自己太过多心,走过去扶她坐下,道:“是嫂嫂错了,嫂嫂一直以为可以照顾你一辈子,没想到你终归是要嫁人的。”
余大嫂笑道:“我才来程家做工时就说少夫人是好心人,近些年愈发好心起来,好心必有好报的。”小圆笑道:“承你吉言。”又问:“这岁数缠脚,还能缠出三寸金莲么?”余大嫂奇道:“七岁正是缠脚的好年纪,不过三寸哪里缠得出来,一般都是四寸。”原来宋人缠脚,不过图个“纤且直”,是不把足经弓压弯的,自然也就达不到三寸金莲的标准。
余大嫂帮程四娘脚洗净,乘着脚尚温热,把除大脚趾外的其他四趾昼朝脚心拗扭,再在脚趾缝间撒上粉,最后用布松松得裹了。小圆见程四娘脸上并无痛苦表情,还以为不把足弓压弯就不疼,余大嫂却道:“这只是试缠,等过几天加紧,疼的时候才开始哩。”
果然,四、五日后,随着裹脚布的慢慢收紧,程四娘的脚越来越疼,虽然她耐性好,没有叫出声来,但却渐渐地不爱出房门了。
转眼就是秋收时节,小圆和程慕天进山教庄户们制酒曲,顺路带上了孩子们,让他们秋游一趟,程四娘的脚正是疼的时候,没了这个福气,只能留在家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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